海上花列传分章 7

到了楼，洪善卿着，见两位淘了，阿金喊“起手巾”，随请两位。里先到的有葛仲英、陈小云、汤啸庵三位；还有两位面生的，乃是张小村、赵朴斋。家问姓通名，拱手让坐。外场已绞了手巾。汤啸庵忙问王莲生：“啥？”莲生：“匆哉。”周珠：“耐本阿有啥勿局个嗄？”洪善卿：“就仔个清倌罢。”汤啸庵：“荐个，包耐。”遂把手指，“耐看囗。”王莲生回头看时，周珠肩坐着个清倌，怯怯的低头去，再也抬起。罗子富先去弯着看，：“只是，倒勿是。”周珠：“俚玉。”王莲生：“本堂局蛮好，写末哉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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洪善卿等汤啸庵写毕局票，即请入席。姐巧囡立在周玉傍，说：“去换裳哉（宛）。”玉乃回。

第九回终。

第十回理新妆讨严训导还旧债清客钝机锋

按：周玉踅对自己里，巧囡跟问玉：“局裳，无(女每)阿曾耐？”玉摇摇头。巧囡：“去搭耐问声看。耐拿鬓刷刷囗。”说了，忙楼去问老鸨周兰。玉自把保险台灯移置梳妆台，且去刷鬓，就在沿坐，悄悄的侧耳而听。

原周玉间底乃是老鸨周兰自己卧室，那周搬去铺的间却在周珠的间底。当时听得老鸨周兰巧囡掌起灯，开橱启箱，翻腾会；又咕咕唧唧说了许多闲话，然；却又往背去，知什么，些也听见。

玉方才丢开，起对镜，照见两边鬓稍微松了些，随取抿子刷了几刷，已自熨贴。只见巧囡怀里着裳，同周兰楼了。玉收抿子，取裳穿。周兰：“慢点嗄，耐个头勿好（宛），啥毛得。”乃将手中揣着的豆蔻盒子放，自手替玉头。了又，揿了又揿，浓浓的蘸透了子刨浸的，顺着螺丝旋刷去，又刷周围刘海头。刷的那从头颈里直流去，连面额角也亮晶晶都是渍。玉手去拭，周兰忙阻止：“耐（勿）囗。”遂用手巾在头颈里略掩掩，玉转脸，仔端详回，说：“好哉。”

巧囡在傍提着裳领，伏侍玉穿将起，是件织金撇兰盆景镶湖宁绸棉袄。巧囡看了：“实概件裳，好像勿曾看见歇。”周兰：“耐末陆里看得见？说起还是先生个哉。俚哚姊三家头，才有点怪脾气。随啥裳哉，头面哉，才自家撑得起；别个事，就俚，俚也匆。珠个头面末，也匆算少。单说裳，是陆里及得阿搭阿二嗄？比仔珠多几哚！俚哚嫁去辰光，拣中意点末拿仔去，剩也有几箱子。收捉仔起，直用勿着，还有啥着囗？就着欧，也匆多几件。还有几几，连搭也匆曾看见歇，（勿）说啥耐哉。”

玉穿棉袄，向洋镜走了几步，托起臂膊，比比手。周兰去把襟绉纹拉直些，又唠叨说：“耐自家有志气，生意末巴结点，阿晓得？眼睛里望，无啥生勿生，才是囡仵。耐倘然学得到珠阿姐末，先生、二先生几裳头面，随耐中意陆里样，只管拿得去末哉。像仔样子，就算是生囡仵，也匆俚（宛）。”玉只听着言语。周兰问：“阿听见？”玉说：“听见哉。”周兰：“价末耐也答应声囗，啥声也匆响嗄？”

巧囡听台面的局先已到了，急取豆蔻盒子，连声催促，方剪住周兰的话头，搀了玉，往走，却忽然想起银烟筒。巧囡：“就三先生搭拿仔罢。”周兰：“勿！耐到搭去拿得。末让俚用仔，再拿。”

巧囡赶着跑去。周兰又导些台面规矩与玉听，并说：“耐勿晓得末，问阿姐好哉。阿姐搭耐说啥闲话，耐听好仔，（勿）忘记。耐是匆肯听闲话，先搭耐说声，耐自家吃苦，到底无啥好。”周兰说句，玉应声。须臾，巧囡取银烟筒回，周兰自楼去。

巧囡忙挈玉至这边台面。只见先到的只有个局，乃是陈小云的相好金巧珍，住在同安里，只隔条三马路，走就是，所以早些。当时金巧珍拉开嗓子唱京调，引得罗子富采烈，摆庄豁拳。更有赵朴斋、张小村刻意奉承，极鼓舞，此外诸位也就随和着。独有王莲生设打采，坐也坐住。周珠知是厌烦，问：“阿到对去坐歇？”莲生正中怀，即时离席。

巧囤领着踅周玉间，点了烟灯，冲了茶碗。向莲生：“去喊玉。”莲生阻挡及，只好听喊去。只见周玉冉冉归，脱换裳，远远的端坐相陪，嘿然无语。莲生自然去兜搭。会，巧囡又跑张罗，叮嘱玉陪着，也就去了。

莲生了两烟，听那边台面豁拳唱曲，热闹得耐烦，倒是玉还静静的坐在那里低头敛足手帕子。莲生心有所，觉暗暗赞叹了番。忽听得阿金走当中间，声喊“绞手巾”。时，履声、舄声、帘钩声、客辞主声、主客声，杂沓并作。却知去的是谁，只觉得台面冷静了许多。随汤啸庵也踱这边里，吃得绯的脸，手拿着柳条剔牙杖剔牙，随意向榻首歪着，看莲生烧烟。莲生问：“子富去哉？”啸庵：“俚哚还有啥局头，搭仲英、小云淘去哉。”

莲生遂约啸庵同洪善卿到沈小家去。啸庵会意应诺。及巧囡请用饭，两方那边归席座。汤啸庵向洪善卿耳边说了几句，善卿听了微笑。用珠也点头笑：“耐哚说啥，也懂里哉。”啸庵：“耐说说看。”珠把望莲生努。家笑着，都吃饭。张小村知们有事，和赵朴斋告辞先行。王莲生：“倪也去罢。”汤啸庵、洪善卿说“好”。周珠忙喊玉，至楼门而回。

三缓步同行。安轿夫抬轿子跟随在，了公阳里，就对门同安里，穿至西荟芳里，适被阿珠的子暗中瞧见，跑去报信。阿珠门首，笑嘻嘻说：“说王老爷哉，倒刚刚哉。”

当王莲生在，与汤啸庵、洪善卿门；面跟着阿珠，接踵楼。早听得间里小底阵怪响。王莲生方跨当中间门，只见沈小越发蓬头垢面，如鬼怪般，飞也似赶当中间，望莲生纵直扑去。莲生错愕倒退。姐阿金随追到，两手拢，扳住小脯，只喊说：“先生（勿）囗！”慌的阿珠抢去叉住小臂膊，也喊说：“先生耐慢点看！”小牙切齿，恨：“耐哚走开点囗！末关耐哚啥事嗄？”阿珠连连劝：“耐就末，也匆实概个（宛）。故歇王老爷仔，也好等王老爷说起；说勿好，耐再去末哉（宛）。”小心和莲生拼命，那里肯依。汤啸庵、洪善卿见如此撒泼，好说甚，只是冷笑。莲生又又恼，又怕又急，四里，倒些，也冷笑说：“让俚去末哉！”说了句，回走。汤啸庵、洪善卿只得跟着走了。

阿珠见光景好，也顾得小，赶拉莲生；被莲生豁，洒脱袖子，竟楼梯。忽听得当中间板“蓬咚蓬咚”震天价响起，阿金在极声喊：“勿好哉，先生煞哉呀！”就这声喊里，唤起楼三四个外场，只有甚祸事，急急跑楼，适与莲生等挤住在楼梯。阿珠把莲生拖活拽，往里挣去。汤啸庵、洪善卿料走脱，也撺掇莲生回至当中间。只见小还把头命往板磕，阿金扳住脯，那里扳得开。阿珠着了忙，也命的拦起。汤啸庵、洪善卿齐说：“小耐算啥囗？有闲话说末哉，实概样子，耐小也犯勿着（宛）。”阿珠小的头，没甚伤损，只有额角边被板钉的钉头碰破些油，也至流血。阿金把手心挲着，：“耐看阿险嗄！哚太阳里末，那价呢？”

莲生正站在傍发呆。阿珠眼睃见，说：“王老爷，闯穷祸，耐也脱勿了个囗！（勿）看仔像无。”外场见没事，都笑：“倒吓得倪！点搀先生间里去罢。”阿珠仍起小。阿金拉了莲生、汤啸庵、洪善卿同簇拥至里。阿珠放小向榻躺。阿金端整茶碗，外场冲了茶。外场嘱付阿珠说：“耐哚小心点末哉。”都讪笑着楼去了。

王莲生、汤啸庵、洪善卿溜坐在靠椅。小背灯向，掩面而哭。阿珠靠小傍坐着，慢慢与王莲生说：“王老爷，耐自家勿好，转差仔念头。耐起初搭倪先生说明仔，耐就去仔十个张蕙贞，优先生也无啥（宛）。为仔耐瞒仔倪先生末倒勿好哉。倪先生晓得耐去仔张蕙贞，说难是王老爷倪搭匆个哉，张蕙贞哚拉仔去哉。”洪善卿待说完，即拦说：“王老爷昨夜头哚张蕙贞搭吃仔台酒二故歇原到该搭哉（宛）。”阿珠立起，走洪善卿傍，声说：“洪老爷，耐是蛮明里。倪先生倒（勿）怪俚，俚是发极仔了呀。王老爷先起头倪先生辰光，还有好几户老客哚。搭王老爷好仔末，有个把客阿气匆哉了？倪末去请哉（宛）。王老爷就搭倪先生说：‘俚哚匆，让俚匆末哉，仔搭耐撑场面。’王老爷，阿是耐说哚个闲话？先生有仔王老爷，倒蛮放心请也匆去请哉。难末户户客才匆哉，到故歇是无哉，就剩仔王老爷仔哉。洪老爷，耐说王老爷去仔张蕙贞，倪先生阿发极？”汤啸庵接说：“难也（勿）去说哉。张蕙贞哚末坍仔台哉，王老爷原到该搭，耐沈小场面也可以得去哉。家（勿）说哉，阿是？”

小正哭得涕泪顾，听啸庵说，分说：“杨老爷，耐问声俚看：俚自家搭说，生意（勿）哉，条子末扌孝脱仔。听仔俚，客局也匆去。俚还搭说，俚说：‘耐少哚几债末，搭耐还末哉。’听仔活煞，张开仔两只眼睛单望俚仔，望俚搭还清仔债末，也有仔好哉。陆里晓得俚直里骗！骗到今之，索豁脱仔，去包仔个张蕙贞囗！”说到这里，两跺，子掀，俯仰号啕，放声哭。哭了又：“俚就去张蕙贞，也无啥！自家想想，裳末着完哉，头面末当脱哉，客末个也无哉，倒欠仔债。得勿，落勿落，难末那价囗？”汤啸庵微笑：“故也无啥那价。王老爷原里，裳头面原王老爷办得，债末王老爷去还清仔，阿是才齐哉（宛）？”

小：“汤老爷，勿瞒耐说，王老爷里该搭仔两年半，买哚几事才里眼睛头。张蕙贞搭勿到十天，从头起到，陆里样勿搭俚办起？还有朋友叹拍马鬼讨好，连忙搭俚买好仔家生得去铺间。耐汤老爷陆里晓得囗！”洪善卿说：“王老爷也瞎说！堂子里个把倌，只局帐清仔末是哉。倌欠哚债，关客啥事，客搭俚还。老实说，倌末勿是靠个客，客也匆是个倌。多走走，勿就少走走，无啥多枝枝节节（宛）！”

小正回，阿珠赶着戗说：“洪老爷说得勿差，‘倌末勿是靠个客’。倪先生也有好几户客哚，为啥耐王老爷仔撑场面囗，耐就仔撑仔场面，匆搭倪先生还债，倪先生就欠仔万债，阿好搭耐王老爷说，耐王老爷还嗄？耐王老爷自家搭倪先生说，搭倪先生还债。只王老爷真真还清仔，倪先生阿有啥枝枝节节？耐就去仔张蕙贞，‘客也匆是个倌’，倪先生阿好说耐啥？故歇耐王老爷原勿曾搭倪先生还歇点点债，倒先去仔张蕙贞哉。耐王老爷想想看，阿是倪先生里枝枝节节呢？阿是耐王老爷自家哚枝枝节节？”说罢，（目夷）了王莲生半。

莲生仰着脸，只声。洪善卿笑：“俚哚啥枝枝节节也勿关倪事，倪去哉。”遂与汤啸庵立起。莲生意思同去，小只看见，倒是阿金捺住莲生：“咦！王老爷，耐阿好去嗄？”阿珠喝阿金放手，却向莲生：“王老爷耐去，去末哉；倪是匆好屈留耐，就搭耐说声是哉。昨夜头搭阿金两家头陪倪先生坐哚，坐仔夜天勿曾困，今夜头倪因去哉。倪哚到底无啥己，就闯仔点穷祸，也匆关倪事。倪先说仔末，王老爷也怪勿着倪。”几句说得莲生左右为难，得主意。汤啸庵向莲生：“倪先去，耐坐歇罢。”莲生乃附耳嘱去张蕙贞家给个信。啸庵应诺，始与洪善卿偕行。小却也抬了两步，说：“倒难为仔耐哚，明朝倪也摆个台谢谢耐哚末哉。”说着，倒自己笑了。莲生也忍住笑。

小转，个指头向莲生脸连点几点，：“耐末”只说得两字，住了，却“哼”的声，像是叹气。半晌又：“耐仔末，阿伯倪欺瞒仔耐嗄？耐算两个朋友帮手，帮仔耐说闲话，阿气煞！”莲生自觉惭，佯作睬。阿珠冷笑两声，：“王老爷倒蛮好，才是朋友哚搭俚个主意。王老爷末去听仔俚。就张蕙贞搭，勿是朋友同得去，陆里认得嗄？”小：“张蕙贞搭倒勿是朋友，俚乃自家去打个。”阿珠：“故歇是匆是哉，也算仔三哉！仔班小堂名，显焕得！王老爷仔几天，用脱仔几？阿有千把嗄？”莲生：“耐哚（勿）瞎说！”阿珠：“倒勿是瞎说囗！”随将烟盘收拾净，：“王老爷吃烟罢，（勿）去转啥念头哉！”莲生乃去榻躺烟。阿珠、阿金陆续去。

第十回终。 第十回钟比舍受虚惊齐举案联襟承厚待

按：沈小坐在榻手，言发。莲生自在手烟。里没有第三个。足有点钟光景，小又呜呜咽咽的哭起。莲生摄耳爬腮，无可解劝，也就凭哭去。无如小这哭，直哭得伤心惨民没个收场。莲生没奈何，只得挨去央告：“耐哚意思也蛮明里。末就依仔耐，叨光耐（勿）哭哉，阿好？耐再哭，肠耐哭哉。”小哽噎着嗔：“（勿）搭瞎说！耐径骗，骗到仔故歇，耐倒还骗！耐定归拿命骗得去仔了罢哚。”莲生：“故歇随说啥闲话，耐总勿相信，说是骗耐。难也（勿）说哉，明朝就去打张庄票搭耐还债，耐说阿好？”小：“耐个主意勿差，耐搭还清仔债末，该搭匆哉，阿是？故末好去张蕙贞哉，阿是？耐倒乖哚！耐勿愿搭还末，也（勿）耐还哉！”说着，仍别转头去，声暗哭。莲生急：“啥说去张蕙贞嗄？”小：“耐勿去哉？”莲生：“勿去哉！”被小劈面咄了，声：“耐去骗末哉！耐看哚，明朝哚张蕙贞搭去。”莲生时着头脑，呆脸思索，没得回话。

适值阿珠提铫子冲茶，莲生住，告诉，问：“小是啥意思？”阿珠笑：“王老爷蛮明，倪末陆里晓得嗄？”莲生：“耐倒说得好，为仔勿明了问耐（宛）！”阿珠笑：“王老爷，耐是聪明，阿有啥勿明嗄！耐想：倪先生径搭耐蛮好，耐为啥勿搭倪先生还债呢？今朝反仔场，耐倒搭倪先生还债哉，阿像是耐气仔了说个闲话？耐为气了说搭倪先生还债，耐想倪先生阿耐还嗄？”莲生跳起跺：“只俚勿气末才是哉，例说气！”阿珠笑：“倪先生倒也无啥气，单为仔王老爷（宛）。耐想：倪先生阿有第二户客？耐王老爷再匆仔，倪先生那价呢？只倪先生面代得，耐就再去个张蕙贞，也无啥。倪先生欠哚几债，早末也耐王老爷还，晚末也耐王老爷还，随耐王老爷个好哉！耐王老爷待倪先生好勿好，也勿在乎此。王老爷阿对？”莲生：“耐也说得勿明（宛）。匆搭俚还债末，生说勿好；就搭俚还仔债，俚原说勿好。俚到底那价末算好哉囗？，阿珠笑：“王老爷也说笑话哉，阿耐？”说着，提铫子路佯笑楼去了。

莲生想没奈何，只得打迭起千百样语去伏侍小。小见莲生真个肯去还债，也落得收场，遂趁此渐渐的止住哭声。莲生块石头方才落地。小面拿手帕子拭泪，面还咕噜：“耐只怪气，耐也替想想看，比方耐仔，阿气？”莲生忙陪笑：“应该气，应该气！仔耐是径到天亮哚。”说得小也笑，却勉强忍住：“厚哚，啥理耐嗄。”

语未了，忽听得半中“（皇）（皇）（皇）’阵钟声。小先听见，即说：“阿是钟？”莲生听了，忙推开扇玻璃窗，望喊：“钟哉！”阿珠在楼接应，也喊说：“钟哉，耐哚点去看看哟”随有几个外场赶飞跑门。

莲生等钟，屈指数，恰是四，乃去面台看时，月中天，静悄悄的，并见有光。回到里，适有个外场先跑回报说：“哚东棋盘街哚。”莲生忙端在桌子传椅，开直了玻璃窗向东南望去，在墙缺里现条光。莲生着急，喊：“安！”外场回说：“二爷搭轿班才跑得去看去哉。”莲生急得心里突突的跳。小：“东棋盘街末关耐啥事嗄？”莲生：“对门就是东棋盘街（宛）。”小：“还隔条五马路哚。”

正说时，安也跑回，在天井里“老爷”，报说：“东棋盘街东首，远勿多囗。巡捕看哚，走勿哉。”莲生听，拔步走。小：“耐去哉？”莲生：“去仔就。”莲生只唤安跟了，直跑四马路，望面光急急的赶。

刚至南昼锦里，只见陈小云独自个站在廊看。莲生拉同去，小云：“慢点走末哉。耐有保险保，怕啥嗄？”莲生方放松些。只见转湾角有个外国巡捕，带领多整理带，通衔接条，横放在地，开了自管，将带端龙头，并没有些声，却知觉带早涨胖起，绷得的。于是顺着带而行，将近五马路，被巡捕挡住。莲生打两句外国话，才放去。那看去还离着好些，但耳朵边已拉拉杂杂爆得怪响，倒像放几千万（章）般，头星打。

莲生、小云把袖子遮了头，和安气跑至公馆门首，只见莲生的侄及厨子、打杂的都在廊，争先诉说：“保险局里看歇，说勿，放心未哉。”陈小云：“末勿，耐拿保险单自家带哚边，洋钱末放铁箱子里，还有啥帐目、契券、照票多木，理齐仔搭，代个好哉。事（勿）去。”莲生：“保险单寄哚朋友搭（宛）。”小云：“寄哚朋友搭末最好哉。”

莲生遂邀小云到楼里，央小云帮着收拾。忽又听得“豁”声响，知是坍屋面，慌去楼窗看。那头越发焰起，了丈余，趁着风，正呼呼的发啸。莲生又慌的转收拾，顾了这样却忘了那样，只得胡收拾完毕，再问小云：“耐搭想想看，阿忘记哈？”小云：“也无啥哉。耐（勿）极囗，包耐勿。”莲生也答话，仍去站在楼窗。忽又见光里冒团团黑烟，着星去，直冲至半天里。门首许多齐声说：“好哉，好哉！”小云也看了，说：“药龙哉，打仔去哉。”果然那头低了些，渐渐看见了，连黑烟也淡将去。莲生始放心归坐。小云笑：“耐保仔险末阿有啥勿放心囗？保险行里勿曾，耐自家倒先发极哉，赛勿曾保险（宛）。”莲生也笑：“也晓得勿，看仔阿发极嗄！”

多时，只听得路车碾，气管中“呜呜”作放气声，乃是龙打灭了回去的。接着莲生的侄同安等说着话，也都回门。莲生喊安冲茶。小云：“倪去困去哉。”莲生：“原搭耐淘去。”小云问：“到陆里？”莲生说是“沈小搭”。小云去再问，楼门，正遇着轿班抬回轿子，在门。小云：“耐坐轿子去，先去哉。”莲生也就依了：乃小云先行。

小云见东首场原是烟腾腾地，只作蛋，信步走去望望。无如地被龙浇得漉漉的，与那砖头瓦片，七八低，只好在棋盘街站住，觉有股热气随风吹，带着些灰尘气，着实难闻。小云忙回步而西，却见安跟王莲生轿子已去有箭多远，马路然无声。这夜既望之月，原是的（乐）圆的，得电气灯分外神，如置晶宫中。

小云自己倘佯回，料黑暗，好像个无常鬼直站立。正发喊，那鬼倒走到亮里，方看清是头巡捕。小云好笑。当径归南昼锦里祥发吕宋票店楼，管家福伏侍。

明起稍晚了些，又觉得懒懒的。饭，想鸦片烟，只是往那里去？朱蔼虽近，闻得这两陪了杭州黎篆鸿相，未必在家。如就金巧珍家，也甚益。想毕，踅楼。胡竹山授与张请客条子，说是即刻的。小云看是庄荔甫请至聚秀堂陆秀主吃酒。记得荔甫的倌陆秀林，如何倒在陆秀吃洒起？料是代清的了。

小云撩门，也坐包车，只从墙窄去，穿至同安里金巧珍家，只见金巧珍正在楼当中间梳头。姐银请小云间里去，取烟筒装烟。小云令银点烟灯。银：“阿是吃鸦片烟？搭耐装。”小云：“只点点，小筒头好哉。”

及至银烧成鸦片烟，给小云了，那金巧珍也梳好头，换，却问小云：“耐今朝无啥事末，搭耐去坐马车，阿好？”小云笑：“耐还想坐马车！张蕙贞哚沈小打得，为仔哚坐马车（宛）。”巧珍：“俚哚也自家谄头，沈小打仔顿。像倪，有打仔倪，倪倒有饭吃哉。”小云：“耐今朝啥得，想着去坐马车哉嗄？”巧珍：“勿是坐马车，为仔倪阿姐昨夜头吓得，跑到倪搭哭，天亮仔坎坎转去，去望望俚阿好哚。”小云：“耐阿姐里绘堂，远开仔几保，吓啥嗄？”巧珍：“耐倒说得写意哚！勿吓末，为啥家才搬哉嗄？”小云：“耐去望阿姐末，坐哚马车等耐？”巧珍：“耐就淘去望望倪阿姐，也无啥。”小云：“去末算啥嗄？”巧珍：“耐去喊仔挡于末哉。”小云想也好，：“价末就去哉（宛）。”巧珍即令阿海去外场喊马车。

须臾，马车已至同安里门，陈小云、金巧珍带阿海坐了，车夫先从黄浦滩兜转到东棋盘街，车夫应诺。这个圈仔没有多路，转眼间已至临河丽台茶馆。阿海领小云先行，巧珍缓步在，第家是绘堂。

小云跟定阿海直楼。至门，阿海打起帘子，请小云去。只见金巧珍的阿姐金珍靠窗而坐，面铺着本针线簿子，在那里绣只鞋面；见小云，带笑说：“陈老爷，难得到倪搭（宛）。”阿海跟去，接：“倪先生望望耐呀。”珍：“价末囗。”阿海：“哚哉。”

珍忙去。阿海请小云坐，也去了。却有群油头面倌，杂沓，只小云是移茶客，周围打成拷佬圈，打骂趣，假笑佯（宛）小云攀相好。小云也觉其意，只好说。适值金珍的整备茶碗，小云乃去喊。那先怔了怔，方笑说：“陈老爷（勿）客气哉。”小云：“故是本家规矩（宛），耐去喊末哉。”那些倌始知没想头而散。

时，金珍、金巧珍并肩携手，和阿海同到间里。巧珍眼看见桌子针线簿子，去翻，翻那鞋面仔索。珍敬，即给小云烧烟。小云：“（勿）客气，匆吃烟。”珍又自开了妆台屉，取盖碗玫瑰酱，拔银簪在碗里，请小云吃。小云觉很意，巧珍也：“阿姐，耐（勿）去理俚，让俚仔坐哚末哉。倪说说闲话囗。”

珍只得陪小云，自向窗收拾起鞋面并针线簿子，笑：“得勿好。”巧珍：“耐倒原得蛮好，有三年勿，匆哉。旧年描好鞋样，仔半个月，原拿得去仔。哚鞋子总无自家个好。”珍撩起巧珍，巧珍给珍看。珍：“耐着哚倒蛮有样子。”巧珍：“就也匆好（宛），走起只望仔头戳去，看勿留心跌煞哚。”珍：“耐自家无工夫去末，只好仔，自家拿，就好哉。”巧珍：“原想自家，到底称心点。”

姊两个又说些别的闲话，知说到什么事，忽然附耳低声，异常机密，还怕小云听见，商量到问间去。巧珍嘱小云：“耐等歇。”珍问小云：“阿吃啥点心？”小云忙拦说：“倪勿多歇吃饭，（勿）客气”珍：“稍微点点。”巧珍皱眉：“阿姐，耐啥实概嗄，搭耐阿有啥客气囗？俚乃吃啥点心，说末哉，俚乃也（勿）吃（宛）。”珍好再问，只丢个眼与，却同巧珍去间说话。

多时，那搬四点心摆三副牙筷，先请小云坐。小云只得努应命。再去间请巧珍时，巧珍还埋冤阿姐，肯吃，被珍半拖半拽，让了。巧珍见有四，又说：“阿姐，倪匆哉！耐算啥囗？”珍笑而答，捺巧珍向椅与小云对面坐了，取牙筷敬。巧珍：“耐再像客敬，勿吃哉。”珍：“价末耐吃点囗。”当即转敬小云。小云：“自家吃仔歇哉，耐（勿）敬哉。”巧珍：“耐啥点点勿客气哉嗄？倒亏耐（勿）面孔。”小云笑：“耐阿姐赛是阿姐，阿是无啥客气？”珍也笑：“陈老爷倒会说哚。”巧珍向珍：“耐自家也吃点囗，阿倪敬耐嗄？”小云听说，连忙取牙筷个烧卖到珍面。慌的珍起说：“陈老爷（勿）囗。”巧珍别转头笑，又：“耐勿吃，也敬耐哉。”珍将烧卖还盆，自去些蛋糕奉陪。巧珍也只吃了角蛋糕放。小云倒四都领略些。巧珍：“有辰光耐吃点心，耐（勿）吃。今朝倒吃仔多。”小云笑：“为仔阿姐去买起点心请倪，倪少吃仔好像对勿住，阿是？”珍笑：“陈老爷，耐倒说得倪难为煞哉！点心阿算啥敬意嗄？”

绞手巾，阿海也回说：“马车催仔几埭哉，恨得！”巧珍：“倪也是好去哉，点心也吃哉。”小云笑：“耐算搭阿姐客气，吃仔点心谢也匆谢，倒就想去哉。也是个（勿）面孔。”巧珍笑：“耐勿去，阿想吃夜饭？”珍笑：“夜饭是倪也吃得起哉，就请勿到陈老爷（宛）。”当时小云、巧珍谢告辞而行。

第十回终。